909年前，也就是宋代崇寧三年（1104）農(nóng)歷五月十八的黃昏，一個清瘦而倔強的老人經(jīng)過漫長的跋涉，步履艱難地走到了廣西宜州這座邊城的石坂路上。從此，宜州總是與這個人聯(lián)系在一起。這個人就是宋代文學家、書法家黃庭堅。這一年黃庭堅59歲。

　　縈繞在我的大腦里一直有一個雨后黃昏中山路上彳亍獨行的背影，那個漸行漸遠的背影就是黃庭堅的背影。我第一次到宜州是1996年，那是參加黃庭堅學術(shù)研討會。坐著大會主辦方專程來迎接的大客車，從桂林到宜州居然走了幾乎整整一天。那時還沒有高速公路，一條年久失修的三級道路的顛簸留給了我深刻的印象?？梢韵胂螽斈挈S庭堅來到這里多么不容易。雖然后來我又來宜州多次，站在殘存的古街道上，殘存的城樓上，殘存的孔廟遺址，我腦海中總是浮現(xiàn)衣著長衫的黃庭堅背影的形象。

　　我的思緒回到了宋代。

　　中國古代對于官員的處分多用流刑，流放到“蠻荒之地”來懲罰。宋代的廣西就是朝廷貶謫官員的一個重要地方。在這些被貶謫的不幸的文人中，黃庭堅的知名度和文學藝術(shù)成就無疑是最高的。黃庭堅是北宋中期著名的文學家、書法家，他于崇寧三年（1104）農(nóng)歷五月十八到達宜州，崇寧四年（1105）農(nóng)歷九月三十去世，在宜州度過了16個多月，度過了是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歷程。

　　一、《江陵府承天禪院塔記》惹了禍

　　北宋建中靖國元年（1101年）四月，黃庭堅從被貶的四川來到江陵（今湖北江陵）。江陵有一座承天寺，寺僧智珠建了一座七層寶塔，請黃庭堅寫一篇“記”。黃庭堅就應(yīng)邀寫了《江陵府承天禪院塔記》，寫成之后就刻在石碑上。有一天知府馬瑊在承天寺宴請同僚。飯后，大家欣賞石碑上的《承天禪院塔記》。轉(zhuǎn)運判官陳舉等人看到最后一句是“作記者黃某，立記者馬瑊”，也想掛上他們的名字，黃庭堅沒有答應(yīng)。陳舉于是懷恨在心，伺機報復。于是陳舉就上書朝廷，說黃庭堅的《承天禪院塔記》“幸災謗國”，意思是“幸災樂禍，誹謗朝廷”。這篇文章怎么“幸災謗國”了呢？

　　據(jù)洪邁《容齋隨筆》四筆卷第八所記其內(nèi)容：“余得罪審黔中，道出江陵，寓承天禪院，住持僧智珠方徹舊浮圖於地，而屬曰：‘余成功之后，愿文記之?！罅?，蒙恩東歸，則七級巋然已立，於是作記。”其后云：“儒者嘗論一佛寺之費，蓋中民萬家之產(chǎn)，實生民各帛之蠧，雖余亦謂之然。然自省事以來，觀天下財力屈竭之端，國家無大軍旅勤民丁賦之政，則蝗旱水溢或疾疫連數(shù)十州，此蓋生人之共業(yè)，盈虛有數(shù)，非人力所能勝者邪！”從這一段行文來看，最多也就是議論了佛寺建筑耗費巨大，表現(xiàn)了對老百姓疾苦的同情，何來“謗國幸災”！但是北宋中期，新黨與舊黨圍繞熙豐變法(也就是以前說的“王安石變法”)產(chǎn)生兩派之爭，水火不容，相互傾軋。黃庭堅被列為舊黨，也隨著黨爭局勢宦海浮沉?！端问贰肪硭乃乃摹饵S庭堅傳》對此有所記載：“庭堅在河北與趙挺之有微隙，挺之執(zhí)政，轉(zhuǎn)運判官陳舉承風旨，上其所作《荊南承天院記》，指為幸災，復除名，羈管宜州。”崇寧二年（1103）十一月，朝廷詔令下來了，黃庭堅被“除名，羈管宜州”。這樣，黃庭堅就被開除官員隊伍，成了一名被管制人員。十一月處分結(jié)果出來，十二月黃庭堅就從鄂州出發(fā)，過洞庭湖，沿著湘江南行，經(jīng)潭州（今長沙）、衡州（今衡陽）、永州、全州、桂林，于崇寧三年五月十八抵達羈管地——宜州。

　　黃庭堅來宜州是攜家?guī)Э?，共有十六口人，他原本計劃把家眷安頓到桂林，自己一人到宜州。家人們則堅持同去宜州，可是到了永州，天氣實在酷熱難耐，就留了下來，連桂林都沒到。黃庭堅剛到桂林時寫了一首《到桂林》的詩：“桂嶺環(huán)城如雁蕩，平地蒼玉忽嶒峨。李成不在郭熙死，奈此千峰百嶂何?！本褪抢畛珊凸踹@樣的北宋的大畫家健在，也無法畫出桂林山水的美景。雖有對桂林景色的羨慕，但是他不能留在桂林，與甲天下的山水風景相伴。